不能仅满足于俄国战败赔偿
在某种程度上,俄国的最大问题就是从未有过真正的启蒙、反思与彻底改革,就像二战前的德国和日本一样,所以始终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
(相关资料图)
俄罗斯政治上的另一个悖论,还体现在虽然横跨欧亚大陆,且“在欧洲均势中始终占有一席之地,但在情感上从不属于欧洲”(基辛格语)。但与其说是情感上不属于欧洲,还不如说是因思想文化、宗教信仰(政教合一的东正教)及有着悠久而深厚专制独裁制度的基因,使得俄国自觉或不自觉、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同欧洲拉开距离,并渐行渐远,甚至一度水火不容,剑拔弩张。
首先务必要使绝大多数俄国人,尤其是年轻人彻底走出自帝俄时期就浸淫日久的地缘政治扩张综合征,认识到在经济全球化时代,国内社会、政治、经济的健康发展,方是国强民富最根本的保障。同时,务必要让更多年轻人明白,“扩张到达一定程度后,不但不能增强俄罗斯实力,反而促成其衰弱”的道理,要明白“一次次的冲突都弊多于利”,不仅“没有实际需要,也消化不了”。正如帝俄时期首相哥尔查科夫所言:“领土延伸便代表弱点延长。”
(作者是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阿什民主治理和创新中心研究员)
这种地缘政治上的不安全感,对俄国来说,要通过进一步扩张领土来弥补,于是就陷入恶性循环,越是领土扩张就越是加剧同“新”邻国产生领土纠纷或紧张;而越是紧张就越要进一步扩张领土,以建立所谓战略缓冲带,为此不惜一战,甚至将国力消耗殆尽,引发国内政治与社会结构巨变乃至倾覆也在所不惜。
沙俄的覆灭是如此,“后来的苏俄也是因与沙皇时期大同小异的缘故而瓦解”(基辛格语)。此次普京贸然开战致使俄国人成为世界弃儿,俄国成为世界公敌,接下来几十年可能都将为此买单,不也是一样的吗?
因此,若想长治久安地杜绝俄罗斯的扩张威胁,就须深入到俄罗斯民族文化、地缘政治观念及宗教信仰等更深层的肌理中,去理解其冲动之根源。我们会发现,俄国对土地有着异乎寻常的贪婪,表现在地缘政治上就是从不止息的扩张冲动,同时又伴随一股强烈的挥之不去的不安全感,构成俄国政治上一个突出的悖论,也一直是国际社会最为棘手的问题。
这种情况下若仅满足于俄国战败赔偿,或满足于很长一段时间它再无“对外军事扩张的威胁”,都属于短视绥靖之举。乌克兰及周边小国就会面对一个虽战败却依然强大,尤其是俄罗斯民族主义狂热实质未损且更加澎湃的邻国,就像一战后的德国。那么乌克兰迎来的就不是彻底的和平,而仅仅是又一次持续数年的休战。
因此,这显然已经不是什么单纯的地缘政治扩张观念在作祟,毋宁是一种带有宗教信仰的执念。正如基辛格分析:“论者常以不安全感来解释俄国的扩张主义,但俄国作家更常把其向外侵略说成是弥赛亚式的宗教使命。”所以,若想一劳永逸解决俄罗斯问题,只有对其展开彻底且深入的反思与检讨,唯有展开真正的启蒙运动,方能寻求釜底抽薪之道,超越这一历史悖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整部人类史不过是英雄的注脚。正是这种英雄史观,导致人类的征伐不断。只有当绝大多数人摒弃这种病态的史观,珍视每一个个体的权利、自由和尊严时,人类方能建构起自由祥和的家园,一个共和且秩序井然之命运共同体,再也没有硝烟弥漫、战火纷飞,再也没有蛊惑人心的宣传与阴谋诡计。
因此,化解这个悖论,要从俄国经济、政治制度上进行彻底改革。在某种程度上,俄国的最大问题就是从未有过真正的启蒙、反思与彻底改革,就像二战前的德国和日本一样,所以始终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国际社会自近代以降就一直对其采取各种绥靖政策,反而助长它对领土的扩张野心。一言以蔽之,俄国的唯一救赎之道就是从经济、政治制度、观念上彻底变革,方能像二战后的德国和日本一样浴火重生、凤凰涅槃。
七国集团(G7)领导人去年12月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G7+1线上峰会后,发表包括18项内容的联合声明,核心虽未明说要“消除俄罗斯对外军事扩张的威胁”,但已呼之欲出。因为这不仅符合乌克兰的国家安全利益,也符合所有历史上深受“俄罗斯对外军事扩张威胁”之苦的国家的安全利益。当然若要实现这一目标,绝不仅是在战场上打败俄罗斯那样简单。
我们不知道人类究竟还需多久才能实现这一梦想,但放眼历史长河,尤其是此次俄乌战争以来,全球爆发的反战游行以及对乌克兰不遗余力的支持,就会发现越来越多人都已对和平达成共识,心向往之。
就是自开战以来已经导致双方近20万人死亡,而且在战场上一败涂地的俄罗斯总统普京,他的最新民意支持率也依然高达81.1%(据10月7日全俄社会舆论中心数据)。如果这个民调真实可靠,那就进一步证明问题绝不仅仅出在普京等少数权力核心,毋宁早已深植于俄罗斯国民性中。在某种程度而言,正是人类自身这种独特的历史观与过度热捧的英雄史观,才导致每隔数载就有各类“英雄”跃跃欲试,按捺不住要建功立业、彪炳千秋,虽千万人头亦在所不惜也。
近代以来,每一次俄国战败,都不过是在为下一次更大规模的对外军事扩张积蓄力量。日俄战争中俄国虽然惨败,但并不妨碍二战后顺势强占日本北方四岛。一战虽然战事不利而同德国签订了极为苛刻的《布列斯特和约》,但一战结束后,苏俄就宣布合约作废,随即将势力逐步扩及整个东欧。苏联解体后暂时沉寂一段时间,又故态复萌,相继在周边用兵,直至去年2月24日全面入侵乌克兰。正如基辛格所言:“俄罗斯向外扩张很少有所节制。一旦受阻它便满怀悲愤,暂时隐忍,伺机报复。”
苏联时期的冷战以及今日因俄乌之战与整个西方为敌,都是最佳说明。其实,雅尔塔会议前后,苏联同西方有过一段短暂而难得的蜜月期,可随后铁幕就降临,冷战开启。苏联解体后,无论是耶尔辛还是普京,在上任之初或多或少都有融入欧洲的念想,但最终无不受制于固有的文化观念,及在政治制度上与西方渐行渐远,最终不欢而散。
情感上不属于欧洲
此外,要启蒙就必须改变传统的英雄史观。人类历史哪一个伟人与英雄背后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可又有哪一部史书会记载这些平头百姓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呢?除了留下一句冰冷冷的“斩首二十四万”“坑降卒四十余万”外,什么都不会有。又有哪一本史书不是不吝笔墨地对英雄伟人大唱赞歌?即使是那个“不肯过江东”的霸王,不也照样被人“至今思”之而不绝吗?即使是最后一败再败的拿破仑,同样被后人传唱不息。